现代人没法理解，那个时代绝大多数农民起义军出身将领天然的自卑感。

从汉代开始，农民起义就是贼寇，这就是当时普遍的道德价值观。只要你平民造反，那就是贼了，当朝是，改朝换代还是，甚至你直接推翻一个朝代，只要不是你这个集团得天下，依然是贼。

看古人史书，别说当朝造反的了，农民起义过一两千年，依然被成为贼。没有任何翻案机会。

甚至推翻朝代都不能救赎。元朝是元末众多农民起义推翻的，但明朝修元史，依然对张士诚等人提到时候称呼全是贼军，被张杀害的元朝官员则列为忠义。

这就是古代正常的价值观。封建道德是个体系，绝对不是随着时间推移，或者参与了改朝换代，就能改变的。

在古代，农民起义往往都是实在没有出路官逼民反。一旦走这条路，不但意味着活着的时候随时都在刀口舔血，而且死后也千秋万代都是骂名，永远甩不掉的贼名。

具体到明末这些农民起义来说，明朝还在，他们是贼；明灭清兴了，会褒奖明朝忠臣，但依然认为这些起义军是贼；哪怕某个农民军比如李自成得天下了，也就是顺军这些人成了应天命，其余农民起义军依然会被新朝评价为贼。

站在当时的历史环境，这些农民起义军不可能想到有一天封建道德体系会被大部分人抛弃。对于当时人们来说，千年前就是这样，千年后还是这样。一旦造反，身后名就是烂泥一般了。

一直到清朝灭亡后，民国开始逐步反对封建道德，农民起义军才名声逐步好转。但看民国对起义军描述，闯贼、献贼这种称呼依然不绝。历史学家孟森先生能整体不说这些起义军坏话，而是强调这些人造反源自皇帝“不恤民众”，这在当时绝对是一股清流了。但即便如此，孟森也回避了是否应该赞扬农民起义的问题，实际等于仅表示同情。

说孟森先生已经是一股清流的原因就是，哪怕今天的台湾，在破除封建道德方面大部分人都不一定胜他。

 注意时间，民国六十九年，即1980年  流寇骚乱图 这个中国文化大学是台湾藏书最多的私立大学，与东吴大学等12所高校合称“优久大学联盟”。这么高档次学校，在1980年出版的书，依然是这么称呼农民起义军的。

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对农民起义军有较好评价，完全是经过三十年剧烈的马列主义唯物史观的改造的结果。否则哪怕皇帝没了，封建道德也不可能去除干净，能到孟森那种不贬低已经几乎上限。

何况站在古代农民起义者角度，他们连皇帝有一天没了都不可能想象到，更是无法相信自己还能有被翻案的一天。

所以这些农民起义军身上的自卑感是非常重的。《水浒传》里宋江那种急于招安，反倒是绝大部分农民起义者的共性。虽然招安后依然会经常被人拿出身贬低，但终究不算还是贼了，身后名能够很大程度洗白。

包括明末农民起义军也是这样，绝大多数部队都投降过。因为包括他们自己看来，这才是正道。包括张献忠的投降也未必最初不是本心，纯粹明朝没法安置他们，导致大家极其不满和对未来缺乏安全感，这才再次造反。

而只要投降后能过下去的农民军，除了孙可望这个另类，其余往往表现的比官军更努力，就是这种对自我出身的自卑导致的。

而站在高杰这个当口。他之所以前期投降明朝，拐了李自成老婆邢夫人固然是个原因。但高杰本人并不是情种，他该好色时候并没拒绝过，后来死都是死在女人床上。当时他已经成为李自成手下高级将领了，怎么也不会缺女人，很难相信纯粹就为了拐嫂子而背刺。

很可能的情况，恰恰因为李自成是农民起义军中罕见的执着者，天下皆降闯不降。这种情况实际上并不符合很多起义将领的利益。李自成个人魅力确实大，但如果有人不吃这种魅力，觉得应该趁高点果断招安才是正道，才能洗脱贼名，那必然要跟李自成翻脸。邢夫人和高杰，很可能就是这种与李自成道不同，才走上分裂投降的道路。

对于高杰这种人来说，他残暴跋扈都不假，但对名声有执念也是真的。毕竟这种半路招安的将领，虽然整体洗白，但相比正常出身的将领官员，依然矮一截，依然有点问题就会被人提出身。

所以只要能给他一个可能名声上彻底翻身的希望，他确实可能做出很多利益之外的事。

史可法就是敏锐捕捉到了高杰这个心态，所以给了他有可能成为祖逖岳飞的希望。史可法确实挠到高杰心头的最痒点了。

所以高杰北上抗清，确实有在当时道德氛围下，基于出身自卑感，对身后名的渴望，又在史可法激励下，做出的不完全符合利益但确实符合他一贯追求的行为。

只可惜，高杰干了一辈子缺德事，却顺风顺水扶摇直上；终于决定做一次好人，立刻就死了。